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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公司忙裁員，不可開交，好容易靜下心來，想對自己快 40 歲的前半生做個告解，小弟盡自己所能，力求拼個全系列出來，行文愚笨拙劣，希望各位前輩不嫌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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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母是越南人，我在台北出生，在台北著名越南難民社區長大，鄰居或是外省老兵；或是天涯淪落人，還有少數落魄的本省掛 (社區非常窮，混得很差才會過來住)，之間的嫌隙非常大。
小孩間吵嘴的時候，孩子有口無心："你媽越共，跑來台灣亂，報警抓你全家"，接著就是拳腳解決，大家一起進少年隊罰跪，社區的日常。
在這種環境成長，造就了一身強健的體魄、一張賤嘴，以及一個難以定位的種族認同。

篤信天主教的母親經常開導："這個國家對我們很好，肯收留我們，你要努力，不要讓大家失望，不要讓別人瞧不起越南人。"
總是覺得這句不夠真切，我出生在台灣，卻總是因為身份被歧視，當時總覺得，越南人在台灣注定是被瞧不起的。
就學期間，很刻意地隱瞞自己的出身，家長會也不太讓家母出席 (名字會露餡)，不認識我的人只覺得我長得很像原住民，只有極少朋友知道實情。

當然，入伍時也是如此，我資料表少填了很多。

2009 年 2 月坐火車加客運，一路輾轉到了金六結中心。一下車看到一張張驚恐的臉，心裡卻觴起一股異樣的坦蕩。
人來人往，突然在人群裡瞄到一張不太一樣的臉，不知為何，一眼就看出他是越南人，當下沒有什麼其它想法，那麼多旅台越人，遇到一兩個真的是不奇怪。
但造物主的巧妙就在這邊，當天下午一切辦妥，他跟我同一連，同一班，每個新兵戰士派了學號，我是 42，他是 46。

晚飯後，班長讓大家用公共電話報平安，大家都魚貫跑出中山室了，46 杵在原地，似乎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我怕 46 吃虧，跟心輔士交代了一聲，就帶他去排公共電話，在路上跟他說，等一下，打電話，跟家人說你到部隊了，很平安。
他突然停腳，轉頭一臉苦瓜跟我說："偶台灣沒油家人…只有姑姑。"
我當兵，家裡人都知會過，所以就不打電話了，就把他拉到旁邊問他發生什麼事。才知道他不是華僑，是純越南人，28歲，依親過來，親戚也不待見，之前都在捷運工地打零工，錢就寄回家跟給親戚。呆了幾年，要換身份證就接了兵單來服役，同時也有點想脫離親戚掌控的味道吧？

全程我還是用國語跟他交談，當時一方面是仍然排斥別人知道我出身，另一方面自己也不太想招惹麻煩。
熄燈後躺在床上，綜合思考了一下，這個人可能要多關照一下，否則在這自生自滅的環境裡，感覺會出大包。

我個性比較沒有棱角，很容易交朋友，不到一週大概該認識的都認識了，逢人就講，多照顧 46 一點。他幾近文盲，不識幾個字，有辦法的話，填各式表格單據，報福利、營站、抽煙都拉上他 (偷抽煙比照辦理)，我們那梯連上同袍大多都滿好的，不是高學歷就是行走社會的兄弟，大家都有這個默契在，46 大部份時間都還好，而且他體能很好，從不落隊，就是背中文很要他的命，用槍時機這一類的文科，大家就真的幫不了。
但還是有少數幾個混人愛逗他，怪腔怪調學他說話，或是用台語串好整人，這幾個在連上其實都是問題人物，大多數申請轉服志願役士兵，連上幾個排長都知道這件事，但排長都義務役，小打小鬧也懶得管；志願役幾個中士，老 A 是根本不想管，流水的兵誰鳥他那麼多，而且管下去，誰還想簽？可能真的有這層意思存在，所以歧視就漫沿開來。

結果就是出大包了。

那天沒記錯的話，下著細雨，宜蘭的二月非常冷。46 前一堂刺槍術被整得很慘，故意踩他腳踝的，刺背的，我只能默默看著，啥也幫不上。
第二堂課出單兵戰鬥教練，這東西講白了就是背功，國語 OK 的人不成問題，對中文文盲來說難如登天。敵火下作業，我趴在草地裡面一邊偷吃早餐的花生米，一邊想著等等午飯過後再去安撫他好了，突然聽到一陣騷動。

抬起頭來，看到 46 拿著上訓練用刺刀的 K2 在揮舞，已經有一個人被打得鋼盔都噴了，躺在地上動都不敢動，第二個人被他逼得貼樹而立。46 拿著槍頂著該員胸脯用越南話不斷叫囂，現場很亂，我只聽到兩句："你再笑！笑啊!"，在場的教育班長也不知道怎麼介入，大家傻站著。

我一看不行，爬起來就往他的方向跑，邊跑邊用越南話大喊："46 你不要再打了，有事情找我講，打死人你完蛋。"
46 一轉頭，一臉不可置信的樣子，接著看他把槍扔了，蹲在地上大聲嚎哭。我過去把他的槍背起來，剩下交給教育班長，看著他在雨裡被帶走了。

訓練用刺刀軟不拉機，別說打死人了，打傷都很難，最後結論就是一員眉角掛彩，一員漏尿，去醫院必須說是跌倒造成，同時 46 交由我及心輔士輔導，至於兩個被扁的志願役入伍生各項福利直接取消，編入大抽部隊。當天晚餐照常吃，彷彿沒事一樣，不得不贊嘆軍中大事化小的能力...
晚飯過後我拉著 46 在軍械室擦槍，大家都把重點都放在我會說越南話上面，46 尤其囉嗦，一直在我旁邊說：你怎麼都不說母語啊，同鄉，哈哈。
我轉頭白了一眼："你來這邊就是要講國語台語，說越南話，你不如回越南啦! Đụ Mẹ"
幾個鄰兵和軍械士，都用似笑非笑的眼神看著我說：難怪老是叫我們照顧 46，原來是 "痛想" 啊。

經過這事件我想了很多，這社會上歧視永遠存在，重點還是自己該如何應對，一直藏著不代表不會被針對，要搞你的什麼理由都行。只是從沒料想到，經年未解的問題，竟然是在這種奇異的場所和事件上重新獲得認識。
那天之後我就不是很避誨自己是越南華僑這件事了，而且未來在職場上曾經幾次因為自己的身份得利，這是後話，表過不提。

新訓的日子過得很快，46 結訓抽到南沙，一直想不透為什麼海巡的缺會跑來陸軍拉人，他在台上唱號的時候簡直笑死人：
"新檳戰四…三兩洞……洞濕溜…抽到… xxxxx"
台下教育班長："呦？南沙喔這位弟兄"

底下轟堂大笑，後來下台大家笑稱：拼死命來台灣當兵，結果抽到一個缺離越南超近。
我當時笑著用越南話跟他說："沒關係 46，往好處想，想吃河粉，游一下就到了"  "Đụ M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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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伍後，有一年跟老婆去新店看房子，看完大概傍晚，在大坪林附近看到一間越南餐廳，天氣熱，也餓了。
一進去就看到櫃台一張熟面孔，老闆也看到我了，端詳了一陣，見他跑過來邊大笑邊叫："記得偶嗎？偶素濕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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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原文由 吉格艾諾 於 2020-06-07 13:12 發表

有個疑惑，小的是六年級中段班人士
在我們年少年輕狂之時，都已經是「只聞少年隊，不見少年隊」了
您這個年齡層的，應該已經沒有少年隊了吧？

有的喔，而且常常被抓去那邊寫作業。我無法證明，但是這個編制至少到我國三前是確實存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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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原文由 汽駕兵 於 2020-06-03 13:50 發表


部隊本就是社會的縮影，各形各色的人都有
在新訓中心受訓還好，因為大家都是新兵
還不至於到霸凌或欺負同梯地步
對外籍同梯或許就對其說話口音調侃開玩笑

分發下部隊就不一樣了
二兵、一兵、上兵加上梯次 ...

小弟運氣很好，一方面很晚才當兵，另一方面下部隊遇到的大多是好人。

我三個哥哥因為都是少年時期才來台灣，14xx / 153x / 1616，或多或少都因為身份被霸凌過，但越南人很 "硬頸"，被逼到不行就是暴力還擊，三位都曾經把霸凌者打傷關過禁閉。聽其中兩位哥哥說，後來日子會比較好過，長官才真正重視他們的問題。

暴力很不好，但我有時候在想，也許在他們那時代和梯次，這是解決事情的唯一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