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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 則發表於 2020-04-06 10:18 - 發短訊 - 加好友
一九九四年七月八日,那天天氣熱得讓人受不了,約莫十一點半的時候,我人在學校,課上到一半,震耳欲聾的警報響徹雲霄。短短五分鐘,全校師生在禮堂迅速集合完畢,禮堂正中央擺著校長的電視機。我當時心想難道企盼已久的兩韓統一實現了嗎?因為當時南韓總統金泳三剛剛結束北韓的正式訪問行程。中午十二點整,主播李春姬身著傳統黑色韓服現身電視螢光幕,語帶哭腔地宣布:
我們偉大的領袖金日成已於今日清晨兩點逝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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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雙腳不由自主地顫抖。
什麼?這怎麼可能?我該做什麼呢?啊,對了,現在一定要哭。對,要哭。這是唯一能夠公開流淚的時候。所以,盡可能地放聲大哭吧。想想你有多餓,有多苦,想想你疲憊的身軀,你日思夜想的弟弟,還有朴宥美、李承哲,每一個來不及長大的孩子,任情緒潰堤,放聲大哭吧。
你流下的眼淚證明了我們是人,至少你,你是發自內心地哭泣。你知道自己是有感而發,讓大家看看你的眼淚。讓他們以為你是為了偉大的領導,為了他而哭泣,但實際上,你是為自己而哭,為自己的悲哀而哭;大家都會以為你是黨的忠誠信徒。
墳墓般的靜默籠罩在此集合的三千多名師生。
「現在一定要哭。對,要哭。這是唯一能夠公開流淚的時候。」
突然,校長彷彿回過神來,以一種近似機械化的瘋狂節奏,開始放聲啜泣,恍如一尊被調到「悲傷」模式的機器人。我的雙眼逐漸潤濕。我一定要哭出來,所以我哭了。禮堂瞬間充滿了哀號和悲嘆:
我們偉大的領袖啊!我們至高的領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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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孩子們,就算有些父母還被囚禁在政治犯集中營裡,有些根本沒有東西吃,臉上依舊無一例外地流出豆大淚珠。
那是出於求生的本能,或是出於集體的歇斯底里,總之這景象持續了一個小時之久。終於等到校長擦乾眼淚,抬頭宣布當天停課,然後要求全體師生一同前往羅南公園,在金日成銅像前哀悼致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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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定要哭出來,所以我哭了。禮堂瞬間充滿了哀號和悲嘆:「我們偉大的領袖啊!我們至高的領導啊!」
步行兩小時,我們終於抵達羅南公園。當地已經有大批民眾聚集。烈日當頭,孩子們開始不支昏倒。
官方明訂的兩週喪期裡,全市彷彿死了一般:街上不見公車,火車上不見旅客。公寓裡的大媽每天到羅南的銅像前哀弔,並在正午時分默哀三分鐘。我在學校也帶著學生依樣行禮如儀。出殯儀典訂在同月的十七日於平壤舉行。他的兒子金正日,時年五十二歲,接任成為新的領導人。這是一個君主統治的結束,也是另一個的開始,另一個比前期更慘絕人寰的專制暴政的開始。
《我想活下去:從大饑荒與我最幸福中逃亡,兩韓女子的真實對話》(大田出版,2020)書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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