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版軍友1531梯284師的大山兄從輔仁大學心理學研究所畢業，榮獲碩士學位! 論文題目 :
"一九八七大約在冬季－「金門前線」步兵之自我敘說與傳說"
退伍20年後，20年的歷練、20年的沉澱、20年的發酵，回頭從新檢視自己那兩年的生命，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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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篇、君在前哨
第一章、地獄島
「在這個鬼地方要學習如何生存下去！這裡就像地獄一樣，別期待
地獄裡會有天使出現！」
－旅部少尉連絡官1987/04/19 深夜
※ 金門的第一夜
民國七十六年四月十七日。
編號五二五軍艦終於抵達金門料鑼灣碼頭，因氣候不佳風浪又大，所以這
航次晚了二天到達金門。現在船正等待漲潮進港，我靠著黃埔大背包斜躺著，
海上風浪不小讓我吃足了苦頭，雖然疲憊不堪但是因為怕暈船嘔吐而不敢進食。
我和三十多名抽到「金馬獎」的同梯們一起擠在狹窄的船艙裡。我吃力地
站起來，把臉貼在船艙的小圓窗，不安的看著小圓窗外面，港口上方聳立著紅
色「金門」二個大字，因濃霧而隱隱約約浮現著，紅色「金門」二字在我的面
前隨著海浪起伏而晃動著。
漲潮後，船靠岸了。士官兵們依序魚貫下船，我背著黃埔大背包踟躕跟著
隊伍，抬頭看著港口前方的石製牆垣上雋刻著「金門」大紅字，因為濃霧的散
去而顯得醒目且真實，這裡曾經讓許多阿兵哥心碎的地方。這時的我才真正感
覺到，我已經到達以前只有在課本上才會提到的前線戰地金門。
我們這一群中華民國最菜的二等兵，終於到達金門了。四月中旬的金門依
然有著涼意，乾冷的空氣讓一向習慣潮濕氣候的我，呼吸時胸口感到些許的疼
痛。想到還有六百五十二天的饅頭還要數，心裡感到無比的恐懼。
菜鳥們沉默不語，只有忙碌的老兵及班長們點名吆喝聲夾雜著軍車急速行
駛的引擎聲，我站在隊伍中靜靜的看著，彷彿不關我的事似的，四月的前線戰
地，寒氣未減，每個人嘴巴裡吐出陣陣霧氣，我落寞的立正站好。軍車等待在
一旁，我們才剛下了船後馬上就上了軍車！
我坐在軍車上，金門的街道呈現著和台灣街頭不一樣的風貌。一路上盡是
全副武裝的士兵站哨警戒，肅殺的氣息讓我心裡很不安。對面坐著一位押車的
老鳥上等兵，他正悠閒的翹起二郎腿抽著煙，我看著他黝黑的臉龐及讓我十分
羨慕的上兵「三”ㄎㄧㄠ”」臂章。
上兵：
「餵！你們是幾梯的？」
「報…報告學長！一五三一梯次。」
我回答著。
上兵默然不語的點點頭。
他瞄了一下我的二兵階級臂章，馬上又把眼光移開，似乎在努力回想自己
剛到金門的菜模樣，是否跟我們這群菜鳥一樣好笑。路上最醒目，最多的就是
標語，「反共必勝，建國必成」「消滅萬惡共匪」「三民主義統一中國」。
軍車到達師部廣場，新兵們依序下車排成一排，被分發到南雄師的同梯只
有十多人，我認識的熟面孔越來越少，最後只剩下我們四個被分發到步三營。
經過簡單的用餐後，馬上又上另一輛軍車。
車子經過山外，雖然才八點多，但是許多商家已經打烊。尤其在燈火管制
的金門，熱鬧的山外新市里頓時寂靜無聲。夜裡的戰地金門在依然有著肅殺之
氣。
軍車右轉中央公路，進入軍事管制區，一路上沒有民宅及商家，每隔幾公
尺就有衛哨兵站崗，架起拒馬對來往人員車輛盤查。軍車走走停停接受檢查，
車子繼續行駛著，昏暗的車內沒有人說話，只有隆隆的引擎聲。
軍車緩緩停靠在三營營區前，漆黑的四周讓人伸手不見五指，只有蟲鳴聲
及潺潺流水聲不絕於耳，氣氛有點凝重，我心想如果這時有人找個話題聊聊讓
氣氛熱絡點的話那該多好！
十分多鐘後，我們下車了走進三營大門衛哨口，營部文書引導大家到坑道
內，我們不時的往坑道裡觀望。九八坑道裡明亮的燈光下有著吵雜的聲音，坑
道內顯然比外面暖和許多，每個人大多穿著運動服黝黑的膚色，各忙各的事，
有的人在聊天、有的人在寫信、也有的人在發呆著。營部文書把資料交給各連
文書，三連文書看我一眼後又對照手上的兵籍資料。示意要我跟著他。
我背著背包跟在文書身後，穿過曲折有如迷宮般的坑道到達第三連。連上
大部份的人被指派「入庫」。「入庫」是指每航次的補給艦運輸軍需品來金門
時，需要支援的「岸勤任務」。軍車載運軍需品，如軍用罐頭、油、米及水泥
等到指定的倉庫前，由士官兵負責下貨及搬運到倉庫裡的搬運工作。步兵連都
是負責搬運水泥的工作，我正是隨這航次的船來到金門。留守的人正準備就寢，
大家正在閒話家常，這時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我。
我跟在文書後面，文書爬上坑道後最後一張床的上鋪，他把東西整理一番，
騰出空間。
「今晚先睡在這裡，明天我會帶你出去繡臂章，買點需要的東西，現在先
睡覺吧。」
文書說著。
「謝謝班長。」
我把背包丟往上鋪，爬上上鋪並把背包放在床前，軍服也沒脫就躺在床上，
我著上方的浪型雨遮發呆，雨遮因坑道滴下的水滴而發出聲音。因坐了二十小
時的船累了一天，過於疲憊的我睡著了！但是不一會就醒了，有時太累反而睡
不著覺。
一旁的安全士官桌上的軍用電話一直響起，安全士官忙著抄電話記錄。他
走到寢室叫醒下班衛兵，準備上哨。安全士官拿起鑰匙打開槍櫃，拿出一支五
七步槍給衛兵，隨後又拿兩個彈匣給衛兵，衛兵在簿子上簽名，把彈匣放在腰
間的彈包裡，也把今晚的口令抄寫在手上。
安全士官帶著衛兵到坑道口，衛兵到清槍線上清槍。清槍的聲音在寂靜的
夜裡益加響亮。我聽著清槍聲音，努力的讓自己低落的心情可以平息下來！沒
有同梯的伴在同一連上，我得要覺習如何生存下去。床前的木板上有個退伍老
兵寫著幾個字：
「幹！恁爸終於退伍了！各位弟兄要好好活下去… 1345 梯留」
在金門的第一夜，讓我永生難忘。也忘了當時有沒有哭？因為以後在金門
的一年十個月裡，哭泣的次數不少，不是為了體力上的負荷而流淚。是心裡上
的壓力、恐懼、苦悶及思念而讓我哭泣！
第四章、修理地球的步兵
※ 田墩造陸
「在金門的四個野戰步兵師中，南雄師戰備、構工及任務較多，其中在九
八坑道的第三營最辛苦！你們辛苦了！」
副司令官激動的說著。
民國七十六年十一月深夜，全連三班制輪班，不眠不休的在田墩海堤作工，
為了開發金門北岸金沙灣的「田墩養殖區」。
「田墩養殖區」是統總建設金門重點工程之一。他也特別在二年前親自視
察驗收初期成果。國防部下個月又要來視察進度，因天氣持續低溫又下雨而進
度嚴重落後，所以上級下令必需趕上進度，第二、三連的弟兄日夜趕工，必需
如期完成預定進度。
副司令官集合全連訓話著，在冬夜的田墩海堤旁，寒冷的海風加上十度的
低溫，我第一次知道凍傷長得什麼樣，因為「它」就掛在我紅腫麻痛的耳朵上。
寒風化為無形的細針，無情的向我吹襲，我痛得睜不開雙眼，真想倒下去裝死，
一覺不醒…。平時除了戰備，全連分三班作息，補休睡覺、衛哨勤務及作工的，
每個人臉上脫皮龜裂的嘴唇，先是紅腫然後刺痛發麻，慘乾癢白色的皮膚一摸
疼痛。戴上頭套防寒也沒有效果，只是要及時完成上級的命令！
金沙灣位於金門北海岸，建設田墩養殖區以「與海爭地、圍築海堤」，開
闢海埔新生地一百餘公頃構建漁塭，養殖高經濟魚、貝類。田墩養殖區建設工
程，主要由登步部隊協建，南雄師的構工任務也是以步三營為主，田墩從剛開
始的開發到建設完成，三營士官兵功不可沒。
民國七十一年底工程整地開始，三營裡的老兵就開始在田墩作工，民國七
十二年正式興建，截斷海水的工程於民國七十四年完成，後期工程主要是以建
設一定數量的長方形的養殖池。我們得用臉盆把一堆堆黃土及石頭清運到定點
讓軍卡運走，有時還得把石頭敲成小塊狀，反正金門什麼最多？就是阿兵哥最
多，完全「純手工、純人力」打造的田墩造陸工程。
連上志願役士官們，每二年外島、本島輪調一次，有的班長第二次輪調金
門，還是在田墩作工，只是義務役士兵依梯次退伍、入伍、下部隊到這裡，依
然投入構工，傳承著三營的構工任務接手田墩的工程，直到民國八十年初期，
長達十餘年時間，投入數十萬人次兵力，田墩養殖區終於完成，從無到有的田
墩養殖區，也是士官兵辛苦的血汗開發史。
田墩紀念碑旁樹立著「軍民合作」與「築海為田」的標語小型石碑牌樓。
標語因海風長期吹襲下，字跡早己斑駁。「築海為田」是值海水之漲潮、退潮
時引進海水來養殖海產類。「軍民合作」？是有軍人在作工，但是民呢？從我
作工到現在還沒見過金門百姓來幫忙，連勞軍一下也沒有呀？建設戰地金門是
國軍的任務，戰備是軍人的天職，構工是阿兵哥的事，所以百姓也插不了手。
※ 挖鑿坑道-現代版修建萬里長城的工人
民國三十八年後國軍就在金馬前線開挖許多戰備坑道及民防坑道以防對
岸。金門島上地層以花崗片麻岩為主，土壤以砂土及紅壤土為主。金門島主峰
為太武山，為了加強戰備，構築戰備工程為平時重要任務。
馬祖前線的坑道由於砂土含水量高所以溼氣重。曾輪調至馬祖服役的士官
長說過，馬祖坑道大多是在土坡上挖個深洞，用水泥架起來就成了坑道，也是
冬暖夏涼，不過早晚溫差大很容易反潮，棉被受潮嚴重，時常需拿出去日曬才
會乾。也常發現有蟲蛇入侵坑道。
金門有無數個戰備坑道，每個坑道都是來金門當兵的士官兵用血汗所建立
的成果，大部分部隊都駐守在坑道裡或碉堡內，地下堡壘像磐石守護著家園。
特別是在八二三砲戰過後，加強坑道工事的任務為金防部最重要的任務之一。
經歷幾個重要戰役，了解到戰備工程對軍事上的重要性，所以開挖了許多
坑道，坑道規模也越來越大。還有也建了不少用花崗石堆疊而成的碉堡，坑道
與碉堡都是部隊駐守的據點。
有的藏身在花崗岩石中的通道，有的在海岸邊的班哨碉堡。坑道的開挖體
現著國軍為了保家衛國所激發出來的意志力與鬼斧神工的工藝，
駐守部隊所花費之心血及兵力之投入，平時及戰時駐守與指揮據點以及彈
藥補給與醫院，都是直接鑿山開挖花崗岩石而成，戰備坑道代表著國軍構築戰
備工程最具體落實的展現。
「鬼斧神工」「嘆為觀止」來形容金門前線的坑道是最佳的寫照。著名的
「擎天廳」及「翟山坑道」都是宏偉的坑道工事。翟山坑道位於古崗東南方，
於民國五十年初開鑿，主要軍事用途係供登陸船艇運補之用，開挖工程費時五
年，坑道工事可分坑道及水道兩部分，此坑道由海軍士官兵以人工挖鑿而成，
因金門地質大都是花崗岩石，硬度特別高，開山鑿洞的地下工程艱鉅且難度高，
氣勢雄偉的翟山坑道最後讓海軍弟兄們成功的完成任務，也說明了挖坑道不僅
只有我們陸軍弟兄的參與，海軍弟兄也很辛苦的構築戰備工程建設前線。
一一七高地挖鑿工程是連上接手坑道後期工程，開挖坑道是一件辛苦而且
考驗意志力的任務。一一七坑道是為了戰車而設計的大型坑道，坑道空間及任
務特殊要求，坑道高度和寬度要求極高。它是所有坑道規模中屬於高規格的戰
備坑道。坑道必需容得下二輛戰車同時通過。戰車是戰場上重要的武器，必需
匿.停放在坑道內，以免被間碟衛星偵測其戰車佈署。
一一七坑道開挖即是我們部隊構工的重點任務之一，從五年前連上老兵到
現在我們接手為止，動員不少兵力開挖，每個阿兵哥都為了這個坑道流過汗水，
有的人還流過鮮血。坑道花崗岩壁上的清晰的鑿痕，想到以前老兵們為了這個
小島用克難的工具一鑿一鑿的完成各階段的構工任務，我們這群後輩也接續著
開挖著。
旅部連的文書小周說：
「三營的阿兵哥作工很苦，好像是現代版的修建萬里長城的工人！」
我聽後苦笑著。不過他說得十分貼切，我們的確是這樣。
挖鑿坑道是極具危險性的任務，人體總是比不上花崗石硬。有時清理搬運
花崗碎石常會被尖銳的角割傷，花崗碎石也會割破運動長褲。班長帶我們作工
時，都會特別交待要注意工作安全。
最常發生工作意外事件也是以挖鑿坑道最常發生。曾經發生工兵放置炸藥
雷管以炸裂花崗巨石，他們接好引信之後。都會示警鳴哨及驅離我們這群作工
的阿兵哥趕快離開，但是那一次我們忙著清理碎石，才聽到警示哨聲時，正要
撤離時忽然聽到一聲爆破聲！剎那間，一堆小碎石從空掉落，嚇得我們十多個
人四處躲避，一個雞蛋大小的花崗石，正掉在同班阿義身旁，差一點打到他的
頭，他驚叫一聲躲在樹旁，萬一打到他的頭那後果是不敢想像。
工兵上士驚嚇到一直說抱歉賠不是，買一堆涼的，送幾包好煙給我們壓壓
驚。他引爆時忘記我們正在較遠的一邊作工，需要多一點時間撤離至安全地點。
事後大家都有默契裝作沒事各自帶隊回連上，不然工兵們會有麻煩，連我們都
會被處罰。
第五章、夜行軍
※ 新兵的洗禮
在金門的野戰部隊，每天晚上金門島上都會有幾支部隊在「夜間巡羅」，
也稱「夜行軍」。
行軍是當步兵的基本訓練，「安步當車」這成語形容步兵行軍是非常貼切
的。以前的我就覺得，行軍不就是走路嘛！為何要說「行軍」？走路很少會走
到起腳底起水泡的，但是行軍的學問很大，有的人是建步如飛，也有的人卻舉
步維艱。
抗戰前，國民政府部隊把共產黨從井崗山，追趕到二萬五千里外的延安。
史上號稱「共產黨的二萬五千里長征」。一路上共產黨以急行軍逃竄轉進得以
喘息存活，後來共產黨可以反敗為勝，靠的就是部隊行軍戰力！
我是個步槍兵，戰略與戰術我都不懂。我只服從連長、排長與班長的命令。
當個野戰步兵就得要認命，特別是在金門的野戰步兵，每三、四星期就得輪值
一次夜行軍，有時候還是支援其他部隊夜行軍，是整個連去支援，不是三、四
個士兵支援夜行軍。
白話一點就是代替別連走夜行軍，套句廣告詞：
「兩隻腳凸歸金門！」
說實在的，真的有點無奈。
夜行軍是駐防金門前線步兵連的重要任務，一整晚需要全副武裝行軍約三
十公里的路程，走一小時休息二十分鐘。有時連老兵也常感吃不消，對新兵而
言更是體力與意志力的一大考驗，時常有新兵在夜行軍時虛脫昏倒，在步兵連
的新兵經過幾次夜行軍的洗禮，才能得到老兵的認可，真正成為連上的一份子。
「別落隊哦！台北來的魯肉腳，體力差又會耍嘴皮子，打混摸魚哦！」
班長阿達對我說著。
我可得撐要過這漫長的一夜，千萬不可以落隊，以免以後在連上變黑了別
混了。二兵全副武裝之外還要背一箱彈藥箱。彈藥箱加上膠製背帶，以便士兵
背在身上。彈藥箱分二種規格，「7.62mm，320 發」與「7.62mm，240 發」二種。
我背到320 發的彈藥箱。
同班的阿文對我說：
「夜行軍的學問很多哩！要學著點。夜行軍是新兵的第一個夢魘，你要撐
下去。還好今天有月亮，可以循著月光走。」
部隊在黑夜中裡行軍在中央公路上，藉著微弱的夜光，我看著火力班的上
兵肩上扛著五七輕機槍健步如飛。聽說前任司令官強調會「做工的部隊就會打
戰」，所以金門駐軍首要任務就是構築戰備工程，新上任司令官強調體能戰技，
重視基本訓練。現在每個連隊都在加強體能訓練正五項戰技。
行軍在戰備道，沿路上常見設置拒馬崗哨，衛兵盤查人車、口令，督導夜
行軍的吉普車也直接開往中途休息點。沿途對空哨機槍也除去偽裝網，顯示最
近有提升戰備之跡象。行經小徑圓環，路邊的崗哨衛哨兵拿著手電筒注視著部
隊，一旁的軍犬也靜靜的望著。
最近連上構工任務繁重，每個人體力負擔過重。行軍隊伍也逐漸拉長。全
身酸痛的我為發燙的腳底而疲憊不堪，偶爾會聽到撞擊的聲響，原來是有人邊
走邊打瞌睡導致撞到拒馬。我滿頭大汗感覺快昏倒了，腳底已經起了
水泡，痛苦難言，走路已經一跛一跛的我，當下恨不得把身上的五七步槍和彈
藥箱丟掉。
體力的到達負荷的臨界點，加上揮之不去的睡意，我告訴自己絕對不能倒
下去，尤其在第一次夜行軍的時候。我的衣服濕了又乾，乾了又濕。想到必須
面對一年九個多月苦難的日子，我得撐下去！凌晨三點，全連已經行軍五個多
小時。
在清晨破曉時，兵疲馬困的部隊終於回到連上，每個阿兵哥狼狽不堪，紛
紛放下身上的武器、彈藥及裝備。
隨後每個人迅速將武器及彈藥歸定位，回到寢室休息，大家趕緊脫去汗臭
味的衣物，讓原本安靜的坑道寢室霎時間喧鬧起來。寢室裡彌漫著汗臭味。
我抬著失去知覺的右腿，拿針把腳底的二個大水泡刺破。
「不錯哦！沒落隊…」
阿達班長，拍拍我的肩。真的是最難熬的一夜！
第九章、雷霆演習
※ 絕望的眼神－前線叛逃的傳令兵
一九八七年四月底，屬於亞熱帶海洋性型氣候的金門前線還有點冷，剛下
部隊來金門的我，還無法適應金門的氣候，第三天就被連上指派到金門第二士
校「南雄幹訓班」受為期四個月士官訓。
在南雄師幹部訓練班受士官訓，結訓成績及格後由師長授下士官階為部隊
基層幹部。
那天一大早，金防部發布「雷霆演習」。在金門當兵的人都知道雷霆演習，
是指金門前線發生逃兵事件。也曾發生過「逃士」，就是士官逃走不假離營，
大多是心情不好喝悶酒，睡過頭而逾假未歸，以中士班長居多。上士副排長自
制力較佳，志願役士官很多是原住民，他們體能很好但也很會喝酒，有時過多
了會常惹麻煩，打架鬧事，小過不斷大過少犯。
「逃官事件」較少發生，但是最有名的就是「林正誼事件」。在金門服役
期間碰過一次，一位金東師中尉排長因在台灣的女友「兵變」，心情不佳不假
外出到營區外喝悶酒，超過二天被發布全島雷霆演習而找到，他被判軍法一年。
這種逃官是較少見，但是為了感情而發生逾假未歸或不假外出的情事，我在服
役期間經常遇到這類的事發生。
一般發生逃兵事件，收假點名時發現逾假未歸，當天前四小時大多是營級
的士官兵會外出找尋。如果是喝醉酒誤事的話，及時找到頂多關旅部禁閉一個
月。一旦過了宵禁時間，因金門前線屬於敵前且戒嚴時期，所以過了晚上宵禁
時間還沒回營的話，「代誌就大條了！」就必需向上呈報旅部及師部。
雷霆演習一旦發布後，金防部命令大、小金門所有部隊都立刻停止構工、
操課，部隊必需投入全部兵力去找尋逃兵。如有接戰備任務的部隊則必需全付
武裝找尋，其他部隊士官兵空手或持木棍去找尋逃兵。
值星官集合部隊並宣布逃兵的姓名、單位及階級，傳閱一張該員的照片傳
單，就像西部電影情節「WANTED」海報的通緝告示一樣，讓士官兵辨認。
雷霆演習一般來說，除了逃兵的所屬單位會被上級盯之外，直屬長官也會
被連坐，其他單位的阿兵哥最喜歡雷霆演習。三、四人為一組外出找尋逃兵，
因為賺到了四個小時的外出假，認真找逃兵的時間不到半小時，其他時間就「不
敬禮解散！」每個阿兵哥自己找地方混，連上弟兄平時最缺少睡眠，所以我們
就會找地方補眠一下。
在幹訓班裡，我就跟著隊伍在營區外四處找尋幾個小時，剛來金門不到一
個月也不知道狀況，就只是跟著班長走。
第三天早上，師長下令全師每個連派代表到南雄師部集合。每個連派的代
表通常是指連隊上「頑劣份子及列管分子」包含前科犯、回役兵及安全記錄欠
佳的士兵，後來有所謂的台獨激進人士「X 進黨」（當時稱差勁黨）等列管分子。
誰知道當年列管分子之一的差勁黨後來正名為民進黨，在我退伍後十年，居然
「當家作主」執政八年之久，真是世事難料，人生真奇妙。
那一天，南雄幹訓班的受訓學生必需全員到齊，師長要讓未來當下士班長
的我們去學習如何「領導統御」，領導一個班。
南雄師師部集合了近千人，幹訓班排在第一列。司令台上紅色「三民主義
統一中國」的標語異常顯目，和上方的青天白日國徽強烈對比著。
師長上台，嚴肅的表情不發一語。領口上的星星賦予他權力的來源，也主
宰著這位逃兵犯的命運。憲兵整齊劃一的動作，邁開步伐，軍靴底的鐵片發出
聲響，二位武裝憲兵持M16 步槍上台警戒。再由二名憲兵架著被上腳鐐手銬的
犯人上司令台。
個子瘦小的犯人被剃光頭，穿著短袖草綠內衣，運動長褲，腳鐐下藍白拖
鞋。他被押上台時，應該說是被憲兵拖上台時，腳鐐因撞擊而發出的聲響讓人
不寒而慄！全場一千多名士官兵被肅殺氣氛感染，我看到這驚悚場面而全身神
經緊繃。台上的他全身發抖，不知是為了天氣寒冷還是害怕？
他抽慉哭泣的聲音在師部廣場迴盪著，我和他不到五公尺的距離，原本低
頭抽慉的他微抬起頭和我四目相接，絕望的眼神讓我永生難忘！
「他就要死了！」
「他就要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