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穿Converse All Star 球鞋的人生是個簡單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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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光遠(儘量)回憶錄》連載第四篇,要來談 Converse All Star。
他發現了「中國強」其實是抄襲美國的。
他認識的同學裡只要有嬉皮感覺的,很多都穿這款球鞋,如果再加上法蘭絨格子襯衫,那就幾乎可以確定,對方是可以聊搖滾的同國人。
我這輩子,穿皮鞋的日子屈指可數。
不對,或許應該說,我這輩子,成年之後,穿皮鞋的日子,屈指可數。
布鞋腳氣擋不住自以為是的帥氣
上大學之前,還是得穿皮鞋的,尤其高中時,上學前還常常得擦鞋油,
我有幾個同學,大盤帽硬是摺成船型,皮鞋擦得 ㄅㄜ 亮
(我唸的是士林高中,男女合校,對正在發情期的高中生而言,正常運作而已)。
上了大學,服裝解禁,經常穿的鞋子,就是涼鞋與球鞋
,尤其是一款叫「中國強」的帆布球鞋,雖說台灣氣候濕熱,穿帆布鞋容易有腳氣,
可是腳氣,永遠擋不住自以為是的帥氣。
當完兵,去了美國,「中國強」也穿過洋,
然後,尷尬了。
馮光遠上了大學後經常穿「中國強」的帆布球鞋/圖:〈鞋子,給你講故事〉臉書。
去美國,原來是「Converse 的台灣海盜版」
Converse All Star 商標 竟然犯了國民黨大忌?
初抵美國,逛 Shopping Mall,運動鞋店看到一款鞋子,挺像「中國強」(1960年代台灣製造的帆布鞋),只不過多了個星星的商標。
問友人,才知道那是美國有名的球鞋 Converse All Star,
原本還擔心中國強穿壞了怎麼辦,這下子可好,升級版早就在美國等我。
當然,幾年之後才知道,原來 Converse 不是「中國強的美國升級版」,
實情是,中國強根本就是「Converse 的台灣海盜版」。
當年,台灣年輕人開始穿中國強的年代,正好也是美國商品大量找台灣廠商代工的時代,帆布鞋自不例外。
有了代工的經驗,聰明的代工廠商依樣畫葫蘆,做出了平價版的台版 Converse。
好笑的是,因為 Converse All Star 的星星商標,犯了國民黨的大忌,
在那個中國五星旗一律被改名為污星旗的年代,你足蹬一雙紅星商標球鞋趴趴走,我看你是存心往綠島的方向逕直走去。
Converse All Star 法蘭絨格子襯衫=搖滾同路人
很快,我就穿上了 Converse All Star,
然後發現,認識的同學裡只要有嬉皮感覺的,很多都穿這款球鞋,
如果再加上法蘭絨格子襯衫,那就幾乎可以確定,對方是可以聊搖滾的同國人。
有一天,一位較熟的同學跟我說,
既然我那麼喜歡 Converse 球鞋,那他帶我去學校西邊的一個小鎮 Westport 逛逛,
於是我們驅車往 Westport 開。
那是康州最富有的小鎮之一,我曾經在那邊的中國餐廳打過工,所以對該鎮還算熟。
同學開著車在臨近大西洋海邊的住宅區鑽進鑽出,然後開到了某個湖邊的公路,路旁停下車
,他對我說,「有沒有看到隔水的那棟漂亮房子?」
「看到了,怎麼了?」
「那棟豪華別墅的主人,就是 Converse 球鞋的老闆」,
我喔了一聲,
然後,根據同學的說法,我的人生更加圓滿,因為我連最喜歡穿的球鞋,它的老闆住哪裡都知道了。
不是嗎?要說追星,我追得算早。
Converse All Star 的星星商標,在那個中國五星旗一律被改名為污星旗的年代,犯了國民黨的大忌/圖:Converse Taiwan臉書。
我認定 Converse 百搭、搖滾樂與嬉皮生活
養成穿球鞋的習慣,主要還是兩件事:
搖滾樂,以及嬉皮概念裡的簡樸生活。
其實我認定的搖滾與嬉皮,原本就是相輔相成的兩個概念,
當然,此處講的搖滾,主要還是民謠搖滾,搖滾的世界太大,有些搖滾類型,其奢華、做作的程度不禁讓人懷疑,有必要這樣玩搖滾嗎?
其實,人到了一定年紀,穿著早就定型,可是因為不同的價值觀,
有人就是需要藉著外表的加持,來肯定自己的人設,滿足自己的慾望;
當然,更多的人則完全沒有這種需要,因為清楚,正常的人設其實與外表的光鮮亮麗無關。
我的嬉皮觀,養成於大學時代,顯示在外表的,當然就是長髮,可是講到嬉皮這個大概念,
如果只及於頭髮長短,未免過於膚淺,
嬉皮應該是一種人生態度,它黏著的,應該是價值,在價值的指引下,大家執行的方式也許有異,可是最終還是殊途同歸。
我的嬉皮生活,長久以來就是簡單兩字,飲食簡單、相處簡單、目的簡單、成就簡單、生活簡單,
多年以來,除了文化生活如創作,比較無法簡單待之,
還有就是後來參與民主政治,對於民主應該要有的產出,比較無法簡單待之以外,嬉皮的我,慾望著實不高。
於是再繞回 Converse 球鞋,除了認定它百搭之外,
另一個一直穿它的原因就是,球鞋再貴,也比皮鞋便宜,
尤其,穿 Converse,根本就沒有破損不破損的問題。
近些年,牛仔褲刻意以千瘡百孔面貌出廠,是為流行,
不過這個觀念瞎打誤撞,也造福了我這種不但牛仔褲穿出大小破損捨不得丟,
其實就算球鞋,基本上都可以穿磨出洞的「中產嬉皮」。
對衣著並不強求的工作環境
一個人一生的衣著習慣,跟他(她)的生活與工作密不可分,
我常覺自己是個幸運的人,因為我工作的環境,對衣著並不強求。
上個世紀八、九零年代,在美國生活了十三年,先是畢業後,在紐約當了一年無業遊民,每天拍照、看電影,
然後 1983 年秋,加入余紀忠先生位於紐約的中時報系。
美國生活十多年,學生時期沒人管我衣著,開始工作之後穿著也很隨意,
記得唯一一次被人指正服裝之事,是在進入美洲中國時報之後不久,
有一天,大雪,於是在小腿處套了保暖用的 legwarmer,這在美國,是極其平常的穿著。
不料進了辦公室,當時的編譯主任,綽號肇公的黃某,竟然對我的穿著有意見,
他的意思是,男人在小腿肚套上暖腿套,是不是太 sissy 了一點,
當然,他沒有這麼明講,他只是用質疑的口氣問我,
「這不是芭蕾舞者才會有的穿著嗎?」
我當時聽了挺驚訝的,因為任何熟悉紐約市文化風景的人,是不會有這種問題的,
不過我並不介意他這麼問,
因為在 1980 年,我的高中死黨、一輩子的朋友 Nicky,在美東跟我出櫃之後,
從此,致力於同志平權運動,就成了我生活中的一個重心,所以類似像黃某的此類性別歧視,徒然給了我一個為什麼要反歧視的動力罷了。
中國時報真的是一個非常「自由派」的報紙,
尤其在美國,天高皇帝遠,
我除了八零年代初,曾經在報社見過余先生,當年又是菜鳥,所以穿著比較規矩,
八零年代後半期,編輯部從總編輯開始,都是學富五車的新聞從業人員,大家平常聊的都是新聞專業,哪有人去管上班衣著,所以,上白領的班穿藍領甚或沒領的服裝,就是日常。
余紀忠為時報文化創辦人/圖:余紀忠文教基金會。
-Converse 背後的文化認同
九零年代初遷回台灣,至中國時報台北總社上班,
歷經十多年的人生探索,我從七零年代末「中國強」的台灣出發,於世界轉了半圈之後,終於回家。
九零年代,「Converse All Star」已在台灣流行,
此鞋與七零年代的「中國強」相比,固然證明了翻版、盜版習性已然逐漸遠去,
但是,因為各種代工業的逐漸移轉至中國,
於是,在一雙雙從美國穿回台灣的原版 Converse 球鞋磨破、穿底之後,
我開始穿起在中國代工生產的 Converse ,
不過老實講,肉眼可見的那種美國貨的質感漸漸消失,中國代工版的面貌逐漸顯現。
我其實無所謂,雖然 Converse 很快磨損,或部分鞋面的完成度粗糙,可它還是 Converse,
其實,經歷八零年代我親自感受到的 Converse All Star 的市場變化,我穿習慣的,不過就是一雙黑白相間的帆布球鞋罷了。
只是這雙球鞋,穿在腳下,不論原版或中國代工版,都有著寓意深遠的文化認同,它認同的是生活品味,認同的是放浪不羈,認同的是自然簡約,認同的是無欲則剛。
穿 Converse 球鞋上台領獎
這裡所謂「Converse All Star 的變化」,指的則是打球穿的 Converse 球鞋,
在八零年代早已轉成休閒穿的 Converse 了,
其顏色的五彩繽紛、設計的出奇制勝、功能的多方兼具,讓此鞋也成了跨階級、行業、年齡都能輕易找得到擁躉的一款鞋種。
1993 年的金馬獎,我有幸得獎,與李安上台領「最佳原著劇本獎」時,
穿的就是一雙 Converse 球鞋,很舊,可是很乾淨,
後來有朋友說,「光遠,媒體特別報了你領獎的新聞」。
我以為他講的是我在致詞時,感謝的對象,是台灣的政治異議分子,因為這些前輩曾經的努力與付出,才讓《喜宴》這種題材的電影,有生存、發展、成功的空間,而當時坐在第一排的來賓,有總統阿輝伯。
不料朋友說,不是啦,他看到的新聞是,「馮光遠穿著一雙球鞋上台領獎」。
一次達到兩個人生成就,一個充滿虛榮、一個舒適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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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來想說什麼,想想還是算了.jpg=
總覺得應該為自己講些什麼
但其實也不確定能夠講什麼
最後只能化為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