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篇報導可以參考∼
http://www.fjhxsb.com/html/2012-05/24/content_3_4.htm
空飄氣球的年代
天馬基地錄屬於“馬祖心戰特遣隊”,歸屬於“總政治作戰部”心戰處心戰總隊,主要就是對大陸實施空飄任務。 如同大陸會用宣傳彈夾帶傳單,台灣也會在氣球裡放傳單、衣服、糖果及日用品飄過去誘惑人心。
1997年,天馬基地正式關閉,潘建國是最後一個離開基地的關門人。 天馬基地四十年的歷史,暫時畫下句點。
戰地政務時期對馬祖人而言,是段無法言說清楚的回憶。 有些往事回想起,忍不住覺得好笑,但是在經歷的當下,卻是痛苦。 例如躲砲擊,現在都能比手畫腳笑著說:“我們光聽炮聲,就知道這次要落到哪裡!”可是當一枚砲彈硬生生地從電影院落下,炸死了人;或者小孩子在回家路上貪玩跑遠了,就這樣被地雷炸死,怎麼也笑不出來。
軍事管制為馬祖留下傷痕,有些馬祖人憤慨地說:“軍管時期,沒有尊嚴。”只要吉普車經過,無論大人小孩都要立正敬禮,黃色車牌是校官,紅色車牌是將官,全部都是長官;只要一吹螺,居民組成的自衛隊就要到村公所集合;學生在學校每天要唱“發揚馬祖精神歌”、誠實、禮貌歌;每晚宵禁,想出門得知道口令,遇上巡守隊或者士兵,沒背出口令者,一律帶回部隊審問。
但是回顧馬祖的建設,有些人持平地說:“軍方駐守,對馬祖的硬體建設與教育,確實有很大的貢獻,否則馬祖將如其他海上荒島,人們沒有機會受教育,只能代代打魚。”
歷史作弄,家族分離
在戰地政務時期之前,馬祖人只是平凡地過著自己的小日子。 出海打魚,上山種菜,歲時祭祀把日子往前推移。 有該辦的事情,就回到福建,沒幾天事情辦完了,就划船回到小島上。 就算1949年國民黨撤退台灣,雖覺風雲起變,但他們生活依舊如常。
僅隔一年,1950年“國軍”進駐,實施軍備防務,兩岸開始隔離。 1956年,戰地政務時期開始,海上禁令頒布,福建來的,回不去了;去大陸的休想回來。 潘建國妻子的舅舅原本只是去福州習藝,哪知道突然間回不來,整整五十年都得留在對岸。
潘建國的父親是個漁夫,在海上打魚常有機會偷偷靠近大陸漁民,便互相打聽老家的消息,某人是否安好? 老厝安在? 牽掛的心只能在海上漂浮。
情感上,馬祖人對中國大陸牽牽絆絆,那裡是祖先來的地方,老家祖墳都在那裡。 思想上,大陸卻突然變成萬惡之地,親人變仇敵,不可往來。 無論每個家戶的小歷史是什麼,在軍管時期都不重要,唯一的命令,就是“打共匪”。
平凡的小漁村,豎起反共標語,東莒猛澳碼頭大大的白牆寫著“同島一命”,潘建國回憶:“那是真實的情況,軍隊打敗,我們也完了。”
馬祖一下從現實生活,掉進一個荒謬的夢境之中,然而炮聲是真的,死亡與戰爭也是真的,那些曬網捕魚的平凡日子,卻如遙遠夢境。 現實翻轉了。
無論如何,軍管時期已經在1992年結束,功過難論,也無須議論。 只是有些歷史陳跡,在馬祖列島留下痕跡,改變了某些人的命運。 天馬基地就是其一,它是戰時的空飄中心,在兩岸對峙的局勢下,算是比較“溫柔的攻擊”。 作為天馬基地的“關廠人”,潘建國對基地,有說不完的故事。
天馬基地,空飄中心
天馬基地錄屬於“馬祖心戰特遣隊”,歸屬於“總政治作戰部”心戰處心戰總隊,主要就是對大陸實施空飄任務。 如同大陸會用宣傳彈夾帶傳單,台灣也會在氣球裡放傳單、衣服、糖果及日用品飄過去誘惑人心。 喔,不,是“宣揚自由祖國的民生樂利”。
當年心戰工作基地最北在韓國,南在越南,台灣的苗栗、金門、馬祖也都有佈置。 潘建國在基地工作了近二十年,是天馬基地的關廠人。 講起天馬的種種,很有男子氣概的潘建國話多了,笑容也多了。
其實進入天馬基地工作,是他意料之外的事情。 年輕時非常叛逆的潘建國,曾經到台灣做過電纜公司操作員、在台中的雜誌社做過業務。 後來是同學在天馬基地工作,把他從台灣找回來,一起熱鬧一下。 從1977年到天馬基地,潘建國直到1997年關廠時才離開。 他也從聘任技術員晉升為副廠長,天馬基地的廠長則是由軍職擔任,一年一聘。
講起早期“樸拙”的空飄技術,潘建國也覺得好笑。 當時製作氫氣的方法,是將鋁片泡鹼水,產生氫氣,收集後灌進氣球進行空飄。 氣球尺寸也很小,只能塞幾張傳單。 天馬基地成立後,採用先進的電解設備與技術,利用氫氧化鉀做觸媒,通電後將純水分解出二份氫氣與一份氧氣,再將氫氣壓縮至鋼瓶儲存供空飄使用。
空飄氣球除了氫氣製造外,在其他方面也有很高的要求,也都是由軍方單位製造或者監製。 氣球是由“榮民塑膠廠”特別製作,可用極薄的PE膜,做出三層樓高的氣球。
氣球裡的傳單也大有學問。 首先,有些傳單內容要用大陸人的口吻,寫出切中人心的話語,讓一切像是從大陸內部傳出來,而非台灣飄過去;印刷也是機密,全都在台灣林口的印刷廠作業,裡面還有專門人員監控。 傳單印好後,再透過船運,送到馬祖。
無線傳輸,遙控遙測
氣球要空飄前,最重要的是掌握氣象。 需要蒐集氣象資料,等待有利的風向,在地圖上以馬祖為中心做精密計算。 空飄時利用的“風”,可不像我們日常感受那樣簡單,認真細究,地表的風速與高層風速大不相同,天馬基地利用氣象局最精密的資料,將每一層風的風向、路徑、時間都計算好,才可以空飄。
但是在空飄前,氣球還得做最後的準備——在繩子上系雷管,裝上定時器。 經過精密計算後,氣球會在計算內的時間,飄到鎖定的位置,此時,定時的雷管就會爆炸,切斷綁著氣球的繩子,空飄物才能飄揚在預定的地點上。 只不過有些氣球比較皮,跑得太遠,據說天馬基地的傳單,最遠曾經傳到以色列被人撿到。
台灣的空飄在中科院的協助下,甚至發展出“遙控遙測”的技術。 透過無線傳輸,可以在台灣、金門、馬祖三地實施。 當馬祖的空飄氣球升空後,就由地面基地透過無線傳輸來控制。
遙控遙測通常是一組五個球,包括一個母球加四個子球,母球透過無線傳輸,負責接與發布收訊號。 氣球升空後,台灣基地利用天線接收母球訊號,知道氣球所在的經緯度。 到達預定位置後,發射指令給母球,一號子球的小雷管就會自動引爆,傳單便在預定地點的上空飄散,到下一個定點,就再切斷一根線,遙控遙測可以確保空飄百分之百達到目標。
舉個誇張點的例子來說,某次空飄任務是由上海到山西,當整組氣球飄到上海時,台灣基地已經能夠透過所追踪到的母球訊號,確定氣球所在是正確位置,於是向母球發出訊息,切斷第一號子球的繩子,讓傳單散發,剩下的球組繼續飄向內陸;到南京後切斷第二號子球;到安徽省合肥後,切斷第三號子球,在陝西省的西安切斷第四號子球。
每一份傳單都有不同的目的。 有走溫情路線的喊話,除了空飄文宣,大氣球裡還裝了食物、餅乾、衣服等日用品,甚至有用保麗龍盒子細心包裝的梅花牌手錶。
潘建國甚至奉派到韓國,協助韓國的空飄工作。 當時韓國安全企劃部在南北各有基地,南方基地提供空飄到華北;北方基地則是韓國要向朝鮮施行心戰的重地。
台灣有空飄氣球,大陸卻還只有砲彈。 大陸製造氣球的技術還不夠好,於是只能利用宣傳砲彈來打,宣傳彈在空中炸開後,傳單四散,彈頭還會打傷人。 “九二九復仇運動”就是因此而起。
1969年九月二十九日夜,梅石電影院正放映電影,一個砲彈就這麼從屋頂撞進戲院,漆黑電影院傳來人們驚慌失措的叫聲。 這次的砲擊總共造成二十六人死傷,其中死者包括孕婦邱鶯金和她腹中的胎兒。 這是南竿受創最深的一次砲擊,島上發動“九二九復仇運動”。 在九二九的前一日,也有慘劇發生,津沙村孩童在放學途中,不小心誤闖雷區,一死三傷。
關廠人,潘建國
如同所有歷史上許多對立的終止,台灣與大陸的緊張情勢,也在兩方的努力下漸緩。 台灣海峽上,開始出現平安往返的船隻,思鄉老人終於可以回去祭拜祖墳,找尋遺落在海峽對岸三十餘年的親人。
潘建國心知天馬基地終於也到了關閉的時刻。 從1992年,解除戰地任務後,他心裡就準備著隨時會關廠,情勢改變,兩岸不再對峙,關廠,只是時間早晚罷了。 然而真的到了關廠那日,他心中仍充滿不捨。
在戰地政務年代下長大的潘建國,對中國大陸的情懷很複雜。 從小,他腦海中就被不自主的灌輸“萬惡共匪”的觀念。 然而,地理課本上的中國萬里江山,卻讓他無比嚮往。
兩岸開放後,潘建國就從香港到了東北、青島,從飛機的小窗眺望,萬里山河,無比壯闊。 飛機一落地後,幻想破滅,那裡的人們不只精神散漫,環境髒亂,公安也頤指氣使,讓人有掩不住的失望,他心想:“原來這就是中國大陸?”然而十年來,大陸改革開放大躍進,他回頭看看台灣,卻發現不斷地內耗。
1997年,天馬基地正式關閉,潘建國是最後一個離開基地的關門人。 天馬基地四十年的歷史,暫時畫下句點。
近期,有人提議將天馬基地重新開放,這回,不放空飄氣球,改放天燈。 這真是美好的提議。 對立,帶來傷亡,就讓我們用天燈,安慰那些無辜傷亡的人們,安撫曾在戰地政務時期受過傷害的心靈。
摘自《記憶鑿痕——馬祖故事集》